引:
制簪师,杀人于无形,救人于无名——
*
这日,驸马上官峻一回府,就径直去往明心公主的寝房,侍从婢女们皆是一愣,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。
虽说迎娶了帝后最宠爱的嫡公主,不仅自己官路平步青云,家族也真正荣升为朝中权贵,但上官峻却不甚承情。三年来,他对明心公主尽管一直相敬如宾,可也只是“敬”而已,再未有别的情愫。
而让众人更加意外的是,自小备受宠爱的明心公主,对驸马的冷淡薄情竟显得颇为容忍,她不仅没回宫去告状,也没在府上发脾气,反而交代心腹女官和侍女,不可将府中之事外传。因此,成亲三年,公主府里的糟糕情形,愣是被瞒得滴水不漏,只言片语都没传到帝后耳中去。
不出意外的话,应该还会继续瞒下去。可惜,上官峻似乎一心要赌这口气。
“公主,知道消息了吗?那个制簪师找到了,已经关进天牢,皇上要亲自拷问!”最后两个字,他说得咬牙切齿,仿佛坐实了那人的罪大恶极,但幽冷的目光却别有深意,直盯着明心公主妍丽的面庞,可她连黛眉都不曾皱一下,更别说惊慌失措了。
“柳公子……是出了什么变故么?按理说,以他的本领,不该被你们寻到的。”明心公主坐在红檀漆金雕花妆镜前,纤纤玉手绾着三千青丝,这次绾得是凌虚髻,七宝缠丝花钿点缀之后,斜斜簪一支粉玉芙蓉钗,当真是琼姿花貌,情致两饶。奈何一双秀眸无神,早已不复未嫁时的清媚可人。
“哼,本领!歪门邪道还真以为能逃得掉。”上官峻恨恨道,但心里却有些疑惑起来,从犯等着被皇上亲审,她这主谋竟丝毫不慌乱,是认准了皇上不忍怪罪、还是那制簪师不敢据实相告?
可这两种猜测,好像都不对。皇上虽然宠爱于她,可当初明月和她是一双姊妹花,同样备受荣宠。明月暴毙后,痛失爱女的皇上直接放下狠话,要御察司彻查凶手,不论是谁,只要与此事有关,一律严惩不贷。而那个制簪师,一看就是阴邪之人,当初肯为她设计(毒)杀亲姐,定是被钱财所诱,如今事情败露,他绝对竭力为自己开脱,哪可能当替死鬼。
“才不是歪门邪道呢,他很好……”明心公主虽对着妆镜,但翦水双瞳却不看自己的花颜月貌,而是凝在发髻上,芙蓉钗的粉色光彩下,隐约可见一星幽柔色泽,是一支柳木簪。可发簪直扎进云柔的墨发,簪头全没。
“你戴得什么?”上官峻眉心一跳,冲到她身旁,指尖捏住簪头,想将木簪扯出来,却惊觉根本扯不动。而明心公主那封藏了三年的娇贵脾气也终于发作,她侧身避开之后,将手边的玛瑙盏朝上官峻扬去,清茶顿时泼了他一脸。
“除了毒害明月,你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别的古怪!我早该猜到,你也染.上了邪气,故这般怪异!”上官峻气急,明心公主却依旧冷静且冷情:“够了,回去吧。故事从哪里开始,就从哪里停止。”
故事,自然始于繁华森冷、辉丽幽怨的皇宫——
翠钗金作股,钗上蝶双舞。
心事竟谁知?月明花满枝。
天下皆知,皇宫有一对美丽可人的公主姊妹花,自小就被帝后视为掌上双明珠。皇上用幽美的诗句为爱女们赐名,姐姐明月,妹妹明心。两位公主不仅美貌相像,性情也相似,妆容和衣饰全都一致,而且总是手牵手出现在人前,宛若一对孪生姐妹。
皇上喜欢听众人花团锦簇的夸赞,即便尊贵为帝王,被倾城绝色的女儿环绕膝下,仍是一桩得意之事。皇后素来端丽贤淑、心思温良,伴在帝王夫君身侧扮着伉俪情深、阖宫欢乐的戏码,反正受宠的有自己女儿,对孤女多几分疼爱,她还是愿意的。
但明眼之人,自有更深更全的思量。
一双姊妹花表面上同样恩宠荣渥、名花倾国,却不是同根所出。姐姐的生母只是个六品的宝林,生下她后就血崩而亡。半个月后,皇后临蓐,诞下妹妹嫡公主。小公主快满月时,女官来凤仪宫请示如何安排北宫那位失恃的公主。
皇后抱着襁褓中的女儿,心生怜悯,向皇上说道:“两个孩子同月出生也是有缘,不如把那孩子也带到凤仪宫,由臣妾一同抚养吧。”
“皇后如此温婉贤淑,朕很是欣慰。”皇上微笑着点头,和皇后一同逗弄襁褓中的小公主,见她云髻上的翠玉钗在女儿粉嫩的小脸蛋上闪烁着光晕,遂应景地给两个女儿取了名字。
于是,几日后的满月宴上,姐姐和妹妹一起,在百鸟朝凤的嫣红襁褓中,受群妃恭贺、群臣拜见。满月如此,百天、周岁……以后的所有待遇,也都没有嫡庶之别。两姐妹就在这荣宠的氛围中相亲相爱的长大,转眼已是明媚可爱的豆蔻少女。
那年初秋,姐妹俩即将迎来十五岁的生辰,及笄之礼和锦绣姻缘都在商议之中。
明月公主对于自己的出身,还是颇有顾虑的,但凭她怎样想,也只觉得会比妹妹差上两三分,哪知婚嫁之事一提,嫡庶之分即刻鲜明。姐妹两分明是一样的美貌与才情,可公侯世子们的信笺,却只往明心那边送,自己这边当然也有,尽是些不能袭爵的侯门次子、品级低的官家公子,自己若是嫁过去,以后和明心的差距可谓大相庭径。
是啊,王宫贵胄、风流才俊,谁也不是那只顾风花雪月的傻子,明心是皇后的嫡女,太子的同胞姐姐,而自己,只是个占了便宜的庶女,迎娶自己即便有些许好处,但和明心比起来,就微乎其微了。
“姐姐,愣什么神呢,没挑中心仪的吧?”明心走进明月的寝房,见她拿着信笺发呆,笑道。
“可不是么,一个个号称才子,诗词写的还不如我们。”明月撇撇嘴,将信笺往柜子里胡乱一塞。尽管姐妹情深,但她从未和明心说过,给自己写信的都是哪些人,免得自惭形秽。好在明心被成堆溢满倾慕之情的信笺弄得心烦,比起谈论这些,还不如抚琴下棋来的解闷。
姐妹两刚抚完一曲,就响起拍掌声,皇上皇后一齐光降了。明月连忙起身行礼,明心则跑上前撒娇。
“父皇真好,方才的曲子抚得有些生疏呢,还给我们鼓掌。”明心摇着皇上的手臂,笑着和皇后眨眼睛:“我们的琴艺自然不能和母后相比,可您也别这么吝啬嘛,该适当鼓励一下。要不您等会给父皇抚琴,让我们在旁学习?”
后宫佳丽三千,明心喜欢给自己父母增加相处的时间。皇后秉性温雅端柔,嫔妃们逢迎讨巧的伎俩她根本学不来,人前的亲昵举动全靠女儿拉着她的手,往皇上手里放,才造就出帝后恩爱情深的画面来。
此刻,一家三口的手又握到了一起,欢笑融融,明月在一旁陪着笑容,心里却是酸涩掺杂,什么皇宫双姝,背后的差别从来都在。你可以撒娇任性、无所顾虑,我却要活得如此彬彬有礼、小心翼翼,而婚嫁之后,怕是连这表面的光鲜都难以为继。
“姐姐,快来坐呀,父皇母后说有事要和我们商量。”明心说道,明月即刻收了心绪,笑吟吟地坐到她身边。
皇上告诉两朵姊妹花,过几日会在明瑟殿设宴,宴请新科状元榜眼、翰林学子,公主郡主们皆可入席,两人贵为最受宠的公主,自然伴在帝后身侧,稳坐高台。
“所谓‘近水楼台先得月’,你们两个小机灵,不用父皇母后多说了吧。”皇上笑道。
“父皇母后……”明月娇羞地低头,明心却显得有些踌躇。
“怎么了,心儿。难不成已经心有所属了?”皇上打趣道。
“才不是呢!”明心噘着嘴,双手搂着皇上的脖颈:“我是担心父皇介时兴致一高,随意就把我们姐妹给赐婚了。婚姻是终身大事嘛,乍见之欢不能作数的,得多熟识,笃定两情相悦了才行。父皇,您说对不对?母后,要帮我们劝劝父皇哦。”
“呵,你这鬼灵精,真是女大不中留,还没嫁呢,倒先说起父皇来了。”皇上拍了拍爱女的额头,语气虽酸却笑得愉悦。明心这边正和父母欢闹,明月则盘算起自己的将来。
就自己收到的信笺来看,公侯世家这边是指望不上了,所幸父皇如今注重栽培朝中新贵,自己若是在状元、榜眼、探花中挑中一个为驸马,以后凭着夫君的才华和自己的公主身份,亦可跻身朝中权贵。
明月主意打定,悄悄遣贴身宫娥问来消息,推断出新科榜眼上官峻为最佳人选。上官峻是新科学子中最年轻的,才十九岁,不仅才华横溢,还英俊潇洒,更重要的是,他的父亲是三品御史大夫,官位虽不算高,但和其它寒门学子相比已是出类拔萃。
宴席上,明月直接将目光望向上官峻,果真似传言中那般风度翩翩、俊逸不凡,即便抛开之前的所有思量,自己的芳心也全被捕获了,红晕漫上双颊,几乎红透了胭脂。
“姐姐,你看那边,榜眼郎很清俊风雅呢。”明心推了推明月的胳膊,悄声说道。
这句低语简直像一瓢冰水,明月登时打了个寒颤,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,被一群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地追求还不够么,为何偏偏和自己看中同一个新秀公子?
帝后见两姐妹都看向状元榜眼那一桌(学子们的宴席设在一层,八人一桌),微笑着点了个头。皇上即刻邀请那桌的学子,以后可以常到宫中的御学馆听太傅门的授业,和皇子公主们切磋六艺。总之,先依明心的说法,让他们相处一段时日再看。
明月回到寝房,一颗心七上八下,好在父皇没有马上赐婚,自己和明心的机会还是一样的。这段时日,自己一定要想方设法引起上官峻的注意和爱慕,明心既讲求两情相悦,介时一定会知难而退。
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,公主姊妹花虽然容貌相似、秉性相宜,但韵致上还是有些许不同——姐姐清雅温文,妹妹清媚可人,而上官峻似乎更喜欢姐姐。
明心虽感到失落,但也没说什么,只是静不下心来抚琴,改成荡秋千了:“唔,再看看吧……”
介时,却有女官来请,让姐妹两去凤仪宫的正殿,说帝后有事相商。
“公主,那个天下第一的制簪师进宫了。”女官忍不住对明心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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